人與家(family)
年紀,關不住法國女人的優雅,獨立讓她明白她想要什麼,在往四十歲的途中,她是那麼的從容不迫的追求她想要的生活。
十五年前,法國人小芬跟著義大利人小馬來到了托斯卡納,起先幾個月裏,她住在小馬的父母家,和不會說法文的小馬母親朝夕相處了一陣子。法文母語的小芬而言,學義大利文並非難事,在不到一年的時光,小芬的義大利文已經可以對答如流;並順利的在一家義法合資的非營利事業組織找到秘書一職,開啟了在異國的職涯生活。就在小芬有了工作之後,小馬也在離父母家不遠處,買了自己的房子,帶一隻小黑狗(尼娜)她們住在自已的房子裏。好客的個性也經常邀約彼此的友人到家裏聚會,大夥也常會在週末出去健行或潛水,夏日的傍晚一起喝小酒,冬天則去北方滑雪,看著她們的生活的確令人羨慕。
不料,五年前,小芬搬出了小馬家,獨自租屋自住並領養了一隻獵犬,取名小花。小花有很強的搜索性格,外出時,牠會不斷的往前衝,東聞西嗅的,不時在前頭蹭來蹭去,使遛狗的人要被拉著走、小心路上的車輛、或是遇見其他有敵意的狗,必須快速扯開,因此小芬這几年來遭受縴夫肘的痛苦。白天小花關在屋子裡,不但咬壞了小芬去日本買回來的扇子,一些書本,破壞了家中的擺飾品等等,小芬依然像家人般的疼愛著小花,而我們的聚會也開始要找容許帶狗的餐廳。
有小花一起用餐的時刻的確有些惱人,偶爾牠蹼上我的大腿,我故意不理牠,一會兒,用會爪子在我腿上輕輕滑個二下,提醒牠的存在;我仍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牠便直接把脖子靠在餐桌上,黑色濕潤的鼻孔向著餐盤,乞憐的眼神盯著桌上的食物。一旦得到一片肉,長長的舌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其掃進口中,咔嘣脆的嚼起來。
你是怎麼找到這隻狗?我問小芬
小芬摸摸小花的頭邊道著:當我一走進領養中心,每隻在狗籠裏的狗,興奮的又跳又叫,唯獨牠安靜的凝視著,吠都沒吠一聲,當下就決定領養牠了。
就這樣?
是的,就是這樣。
我佩服小芬獨自在義大利自己租房子,不但行動果決,還養了一條狗。養寵物這是一種承諾,代表她長假的旅行,小花的安置會是個考慮因素,但對小芬而言,這並不麻煩,也許小花帶給小芬的撫慰遠超過我的想像。
一天,大夥兒要去酒庄晚餐,決定四人共乘一輛車,停好車之後,走進小芬租屋處,正時小花在吃晚餐。訂位時已確認可以帶狗隨行,本以為小花先吃飽,待我們用餐時可安靜些,直到出發前才知,這回小花不跟我們出門了,因車程近來回約3小時,四人共乘一輪車似乎有些擠,小花就留在家裏。
本以為牠會在我們出門時糾纏一下,不過直到門閉上,小花不吭一聲繼續蹭著盤子的食物。然而,在我們繞過屋子的另一頭的停車處,意外的在二樓窗子看到小花,半身佇在窗玻璃上,望著我們一行人,我不明白小花是怎麼辦到的?但由地面上仰望那片窗戶,看到熟悉的牠,默默的看著我們的離開,心裡本因沒小花的晚餐感到的小確幸,頓時間覺得自己有些不應該,我被窗戶上那一對眼神給熔化了,我知道小芬疼小花是有原因,因為這隻狗真確實很貼心。
中學以前的小芬住在靠近比利時的法國北部,由於當地秋冬寒且多雨,而她的母親和姐姐十年前順利移居到法國西南部的波爾多。這些年來,每逢聖誕節,小芬就會開兩天的車,由義大利回去法國和家人相聚。小芬有著佼好的法國女性優雅的氣質,說話輕柔婉約,通四語(法,德,英,義)又在閒暇學習西班牙文。三年前,她換了工作到距離此地約220公里的另一個城市。
自二年前起.....
小芬帶著小克出現在聚會裏,小克也是法國人,小芬的前同事,剛結束了一段12年的婚姻。見到了小克,我總有失落感;小芬和小馬分手的原因,就如同一顆石子没入一池塘裏,靜悄悄的,不會有答案了。嚴格來說,若沒有小芬,我也不會認識小馬,而我努力要說服自己,小芬與小馬同框的日子已成為歷史,不過心底總老懸浮著“她和小馬究竟怎麼了?”是不是她和小克早就開始了,而她先與小馬分手,逼著小克也離婚?還是勇敢的小芬激勵了小克去正視不快樂的婚姻,離了婚的小克才與小芬走近?
在義大利租房的合同十分複雜及煩瑣,對於新工作能否適應?小芬決定先保留了這一區己租多年的房子,將其當成週末的住所。每週一清晨,她急駛於義大利背脊間,北向的高速公路到新的工作地點;就這樣,小芬成了一週間在二個不同的城市間奔走的遊俠。
每逢週一,她必須比太陽早起,摸黑出門,通常在不到一小時,她會與剛上升的金色陽光相遇,在車廂內看著白晝冉冉的接手大地,萬物隨著溫度上升,緩緩的甦醒過來。一股靜謐的力量伴著她馳騁於上崗的路上,身上的活力隨著朝露的消逝而滋長著,彿彷吸著氣的蘭花,不需要泥土的包裹,一樣怡然自得。
天亮了,乘著百米時速且居高臨下的公路視野,如同是住在移動城堡裏,有如清早遠眺城廓外的公主,順著晨曦薄霧飄搖,景物逐漸對焦,望見了錯落於山谷間美麗的城鎮,途中不時有佇立在峰巒間的教堂、房舍迎面而過。像風景畫的膠卷,一張張的畫面快速閃過,這樣的驚艷宛若是中世紀的歐洲探險家,在茫茫的海上看到島嶼一般感動;小芬記下了相關的地理位置,查找著地圖並規劃著一段段的輕旅行,每逢週末,興奮又期待的循線一一拜訪,探索沿途不曾出現在旅遊書上的中世紀就存在的小山城。
在工作那一城市,你是另外再租一個房子?
小芬停頓了一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並把食物嚥下後,輕輕的回答:哦,並沒有!由於網路線上旅館發達,一次訂好四天的住宿,在辦公室方圓三十公里的短租旅店反覆的更換,週一下了班,拉著行李連住四夜。
我感到這個方式很妙,於是放下了刀叉,再幫小芬斟了些酒,並附和著說:這好像現代牧羊人的生活。
沒錯,由於週週都要更換住所,那城市的旅店都換過了好几回,下了班,我就到附近逛逛,用不同的角度欣賞城市的美,而每一回也挺新鮮。
住處有廚房嗎?
不一定,不過這樣四處換住所一陣子后,新鮮感消失了,特別是週五出門前要打包全部的行李,等下班後再開著二個多小時車回到假日租屋這裏,夏天日照長還好,冬天這樣奔波感到很辛苦。
我附和著說:好像是帶著行李的小鳥飛來飛去,是挺不方便的。
她馬上又接著說:後來遇到了一位女房東,願意長期只在週間(週一到週四)分租自己的客房,小芬把一些日常用品放著,省去了週週打包的辛苦,且租金也相對便宜些。
聽到這裡,我心裡想到,今年我在找工作時,正好看到米蘭一個職缺,嫌遠,逕自作罷,也許可以考慮小芬的模式。
這樣的往返於二城市間,如行星運行般的規律,”有一個自己的家”的念頭,如草原裏的種子一樣,在春雷鳴擊前,己在心房底邊悄然紮根;雪融之後,立即見到芽芯旁的二片小小的葉子。這麼具體而強烈的渴望中,迫使小芬萌生買一間自己的房子。壓低這份工作日益不滿的情緒,逼迫自己去除想換工作的念頭,試圖在這樣的生活與工作取得一個平衡,並驅策自己,猶如剛上小學的兒童那般的動力,期待天亮出發去學校的心情。果然,今年孟春,小芬和小克這兩位法國人,便在義大利買了一間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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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夏的一個週末,晚餐前的一小時,小芬帶著大家參觀己裝潢近完工的房子。座於地面上獨立一層樓的小平房,右則有一條十公尺通往後門的走道,走道旁是鄰居的院子;主卧室在屋子的左側,正面著另一戶鄰居的前院,院子前有一排灌木的圍籬,院子中有一顆老樹,樹蔭大到如把撐開的大傘,覆蓋整個院子,以致於室內的採光有些暗沈,但也因此這地面一樓的房屋,在掛上窗簾後,相對有了隱蔽性。房子的正門朝東北,對門是一座植有約五百顆橄欖樹園的入口,園子的深處有一戶中世紀的古老石牆屋,屋外有几座溫暖又安靜的黃色庭園燈。約莫晚上7:50分,由窗戶望過去即可見到升過了橄欖樹的一輪明月,掛在如墨水淡染過的畫布般的澄澈夜空。
小花大概也知道這會是牠未來的居所,一副熟門熟路的在房子裏裏外外竄著,最後牠就在屋外那走道上牆角,几片板模斜倚牆的小洞裏鑽來鑽去。走近一看,原來是一隻驚慌失措壁虎在那面牆上躲躲藏藏,不過嗅覺敏銳的小花黑暗中,仍可以輕易辨別壁虎的行蹤,就礙在裝修的工具散落在此,壁虎可以上上下下免於小花的追捕,十分的逗趣。
上個月,突然間小克來一封電子郵件,說明他目前在法國里昂找到工作,也就任二週了!這時,我只有一頭霧水可以形容當下的心情,不是一個月前才帶我們去已施工的屋子,怎麼小克回去法國了呢?
上週一和小芬的晚餐,我拿出冰了三天的氣泡酒,小芬馬上說著:小克喜歡這支酒。
我回答:是的,你還有印象,不錯哦!
我馬上接著問道:請問現在怎麼回事?你們才在托斯卡納買了自己的房子,怎麼小克就回法國去工作?
小芬嘆了一口氣娓娓道來:小克其實一直不是很喜歡這裏的工作氛圍及同事,五年前他辦理留職停薪一年,回去法國,試試轉換跑道的可能性,但也沒有找到好的機會,不過他這些年來也陸續投遞履歷表。加上這二年來,他年邁的父母行動日益不便,都是小克的姐姐在幫忙照顧,對已有家庭且二個孩子的姐姐來說,時間負担很大。離開法國約十七年的小克,是該要回去照顧父母,很幸運的,三週前他確定里昂的工作,上任近一個月,小克也開心學習新的工作技能。
那你們剛買的房子怎麼辦?
由這裏開車去里昂也不過七小時,我們以後可以偶爾過來這兒渡假;不然做為退休後的住所。
你們?怎麼了?你也要過去里昂?
是的,終極的目標是兩個人要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也開始在找法國的工作。
你也要回法國?
小芬倒吸了一口氣,挑高了眉頭,眺了眼皮,輕輕的說了一句:真是如此,也許這房子就出租或賣了吧!
我回道:中文有一句話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她苦笑,兩唇間蹦出”噗”的一聲,眼珠往上瞪了一下,聳了聳肩后,兩手一攤。
我不知道那句”計劃趕不上變化”是否翻的貼切,但小芬這十五年來的變化的確令我感到意外。在義大利,我們都是外國人,但小芬比我勇敢又獨立,她的行為深深的影響著我,因為愛,使得生長在在不同背景的教育環境的我們在此相遇;也因為愛,她即將再回到她的母國。
小芬己來義大利15年了,據她的說法,目前法國有些工作,開一個職缺,就有五百張履歷申請,工作和瀕臨滅絕的動物一樣--少了很多。這個週末,她開車帶著小花去里昂一週,並留著小花在小克那兒,自己前往母親住的波爾多過聖誕節。
這時我醍醐灌頂般的頓悟,原來獨立又美麗的小芬,擁有著多數法國人浪漫的天性;對她而言,有心愛的人就是家的所在,她更不因怕麻煩而委曲自己處於一個不開心的關係裏;而多年來一直不解的疑問--為什麼當初她毅然決然搬出小馬的家?自己租房子在外,然後又飄泊於二個城市間,再買了自己的房子等等…
我彷彿聽到了池塘裏,那顆石頭哐啷啷的說著:小芬其實沒有那麼愛小馬。
得到了答案後,心底深深感到陣陣的遺憾,趕忙再喝了口氣泡酒,卻怎麼也無法壓抑那股酸楚的愁滋味。
是天下終有不散的宴席嗎?
亦是我該好好的正視她和小馬這段感情早就煙消雲散了。我也清楚有小克為伴的小芬,相對快樂很多。小馬和小芬早己成為相忘於江湖的二尾魚,郤只有我這迀腐的腦袋,像泡在池塘裏己久且佈滿苔蘚的石頭,一廂情願的要他們繼續相濡以沬的困在泥漿裏。
是的!法國也沒有多遠,開車到得了,友情在,我們還是會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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