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la stella)
是誰說朋友是老的好?有時成長腳步不一致,雖說是老同學,有時還不如一起看演唱會鄰座的人來的麻吉. 同窗的歲月,如星空下的亮光,剎那間擦出來的熱.
菊的母親16歲就生了她,自小在一個平凡且父母感情和樂的家庭。菊並沒有唸高中,而是在18歲那年嫁給她的小學同學,以為這一生就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萬萬沒想到老公竟在菊四十歲那年離世。娘家的父母再度給她依靠,而今菊的一對孩子也唸完大學,她堅強的走出悲傷,參加小學同學會後,重啟塵封已久的社交生活,經由竹找到了梅和蘭這几位中學時期的同學。
1976年某一夜,梅居然半夜可以不被吵醒的一覺到天亮,年幼的她根本不知這時父親正式搬出去和雲林來的黃小姐在羅東同居;不甘婚姻只有15年的母親,一口氣把五個孩子全送過去,要讓那不到二十歲的第三者嚐試帶著一群孩子的柴米油塩的日子,看他們還真能捱得過去?
5歲的梅知道黃小姐就是破壞父母婚姻的人,在那屋裏的第一天,梅的眼睛直瞪著她,一開口就喊出了狐狸精三個字,被罰跪還頂著一臉盆的水。3歲的小妹似乎也知道事情不對勁,成天哭著找媽媽…不到一週,梅和梅的妹妹就被送回鄉下和母親同住,失婚之後的母親,所有重心全放在唯一的兒子身上,梅也清楚母親的漠視,不過她還是在三十歲那年才她跟母親確認自己其實是應被送養,苦無人家收養。
2001年對梅來說真是一個個尷尬的年紀,梅決心告別已交往11年的男友,好成全他做一個聽媽媽的話的孝子。同時,高中的死黨布小姐為也為情所困,而吞安眠藥自殺了三次。此刻的梅發現很多人跟自己的母親一樣,對感情過多執著,使得這段自高中起的友誼也在三十一歲劃上了休止符。一連串的變化,親情,友誼,愛情,這時都要重新開始,原家庭在童年時造成的陰影,梅學著用看似不積極,實則是逃避的心情去面對愛情。
2015,距上一次菊和蘭的見面至今已經過了25年了。
跟你說一件事哦,我不會自己坐車到台北,我從來沒有想到要自己一個人搭火車,但是我現在要學習如何一個人生活。菊說著
忍住驚訝刻意壓低聲音的蘭回答:沒關係,你想法子上火車,我去火車站接你,好嗎?
好!我去問問我女兒怎麼搭車,但你一定要到月台上來接我,不然我怕我走失了。
我一定會在火車到之前就在月台等者,萬一我遲到,請你站在月台上不要動,我再去找你。
好的,我是真的不認識台北的路。而且這將是我第一次一個人搭車上台北。
會的,你放心,我一定偠去火車站接你的。
蘭的父母不喜歡平時在台北工作而週末回宜蘭的孩子,回到宜蘭來又另外有約。好客的母親利用溫情做綁架,要蘭真要見同學,全約在家裏來,她給大夥備吃喝。於是蘭鮮少主動跟同學往來,菊是她國中唯一的好朋友,於是這一回她希望菊可以上來台北找她別約在宜蘭見面。
己經過了約定時間的半小時的餐廳,這時看見了五官立體,紋著眼線,鼻腋和嘴角中門有顆立體的黑痣,身形雖短小但也玲瓏有緻,頂著不同時間染的棕/紅色的短捲髮的竹;竹的右手臂上拎著紅色的提包,提柄上繫著一條印著梵谷的淡藍亮黃星空的絲巾,手指上掛著一串含有汽車遙控器的龥匙,對著桌子唯一的空位坐下且抱怨的說:為什麼吃個飯約到這麼遠?我下錯交流道,再回轉又繞了一大圈。
蘭說:不好意思啦,這是有點遠,但搭火車是比較方便。
這個包包很好看哦!梅指著包對竹說著。
這個是我女兒買給我的,她去年和她男朋友去歐洲旅行買了包和這條絲巾給我。
梵谷一生受經憂鬱症所苦,在他死後畫作才成名,出生於荷蘭的他,本是要當牧師,但喜歡繪畫,受19世紀法國印象派畫家的影響,他晚年住在南法,你這絲巾上的這個星空中的光就是有名的梵谷用黃色及藍色對比,把他內心澎湃洶湧的熱情表現的淋漓盡致。梅又說
哎約,聽不懂啦,你還是那麼吵,話真多,不但連那個死人的畫都知道,還知道人家有憂鬱症。我也有憂鬱症,但我不會畫畫啦!竹對於西洋的名畫,完全不感興趣,只是時下台灣年輕人因為崇尚歐洲名牌,她想著身上也要有個像樣的行頭,來提高自己的品味。
竹承傳了父親剛烈的憤世嫉俗性格,十歲那年,父親北上謀職並另組家庭,母親認命的肩起了一家的經濟重擔。竹明白父親嫌棄母親不識字又不體面的童養媳的身份,身為家族長子/長孫的父親,用這樣的方式來抗議傳統的父母決定婚姻的制度。高中畢業後,竹也迫不及待的離開宜蘭,不到二年她找到可以共組家庭的男人,在產下長女前一個月,她頂著大肚子,匆忙的辦了一場婚禮。
這時蘭緩頰的說著:好了,先別說了,看看菜單,服務生在等我們點餐呢。
菊看著剛到的竹,充滿了羨慕的眼光說:哇,竹,你好棒,你都自己開車東奔西跑哦,我連要離開宜蘭前一天都由我女兒教我怎麼搭火車,在福隆的前一站我就要準備好下車,不然怕坐過站哩。
竹心裏很高興有人這麼誇讚她,口氣有些堅定的回答,住在桃園不開車等於沒有腳呀,起先是為了送孩子上學,現在就自己開車到處遊山玩水。
過去四十多年來,菊不曾獨自離開過宜蘭,這來到台北縣來是她跨出勇敢的第一步,且在這時拿出她的手機,上頭有一個小嬰兒的照片。
看!這是我的金孫吔。
什麼?你當阿嬤了?梅靠過去看,吃驚的問
是呀,我女兒的兒子,菊回答著
你嘛幫幫忙,那是外孫,終究還是男方的啦
,竹笑著說
沒哦!我女兒最後婚事還是沒談成,跟我家的姓,我們決定自己養,菊收起手機的照片放在餐桌上,氣定神閒的說著
不會吧,你也太酷了,你支持你女兒這麼決定?蘭問著
是的,勉強結了婚,真要離婚,我們還要搶小孩,那不是更麻煩!
梅接這說:白居易長恨歌”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在唐代女兒就是寶,老實說女兒既可以傳宗接代,又可以當成好朋友,你有女兒真是好福氣呀!
竹私下知道梅與自己的母親一直很疏遠,反蹭梅一句:好福氣哦?你要問你媽媽,她有你這個女兒是不是真有此感?
不知竹話中有話,菊接著說:我反正會幫忙帶孩子,女兒可以去工作。
竹心想,哇!時代真的變了, 30年前先上車後補票的早婚是件不光彩的事啊!而今她看到一樣早婚的菊,郤是如此坦然面對這樣的事。然而,竹郤遠遠饒不過那個二十歲不到就草草結婚的自己。她立志要在孩子的教養上嚴格的要求,住在房子內配有的著五不同地板支拖把,分別是房間,客庁,廚房及陽台所用,當然還有各式各樣漂白且晾乾的抹布,家裏通風郤有一塵不染,這樣小小的天地裏,二十多年來全職的家庭主婦,使得她的日子其實又得拉回一歲陪著孩子一步一步的成長,而心智年齡不過三十歲不到,她覺得自己跟的上潮流,然觀念上郤停在二十多年前。
這回,蘭帶了一支白酒,服務生準備好了冰筒,蘭把白酒插在冰筒內,她喃喃地說:等溫度降一些,我們再開瓶好吧。
竹冷冷的口吻接著說:
我開車,我不能喝酒,而且,我只喝高梁。
試一下嘛,難得大家聚一起,你現在喝一些,等一回就只要多喝几口茶把酒精壓過去就沒問題了呀。梅說著,就把酒給倒了四杯
你几時學會喝酒了?你酒量一向不是很差嗎?口氣帶有不耐煩的竹問著。
我和蘭上回有參加一個社大的品酒課,小小有一點概念。
哇,你們還一起去上課哦?前年你們不也一起去歐洲自助旅行?單身真好,說走就走。
竹其實己和先生簽字離婚,但竹還是無法一個人搬出來,她需要家人當成她生活的框架,雖然她羨慕梅可以四處旅行,郤也不願好氣的說話。
一個週五傍晚6:30兒子一進門,放下了包包,就進浴室沖涼同時,在浠瀝瀝的水聲中高聲的喊著,媽我等一下7:30和同事有約,待會兒要出門。
那要几點回來?
12點前回來。
這時竹走進了廚房做了一碗牛肉麵,放在餐桌上等著讓兒子品嚐。
吹好頭髮,桌上的麵趁熱吃了,再出門。竹用命令的口吻
煮什麼麵啦,我們出去就會在外面吃了呀,我吃飽了再出門是去光付錢不吃東西的分母哦?兒子不耐煩的回著
外面的東西是能吃哦,我昨夜就開始燉牛肉了,今天味道正好。
厚,你很煩吔,我不想吃啦,你自己吃。
二話不說的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了那碗麵,氣沖沖的走到廚房,狠狠的砸到水糟裏。母子的關係再次降到冰點。
來嘛,一起來!蘭拿起杯子,催促著大家舉杯
這時四人舉了杯玻璃杯互敲了一下,竹也勉強的綴了一小口。
服務生端上了雞湯,蘭喝了一口,不禁大讚這湯真好喝。
竹眼尾飄了那碗湯,不耐煩的說:這雞肉都是飼料雞,你都沒感覺嗎?味精放好重…你們這些單身的人,大多是”老外”(吃飯老是在外),吃了一堆不健康的東西,嘴巴都鈍了。
竹對於自己的中式料理,有著絶對的信心,但是西式料理則完全不通,她曾請教梅如何做義大利麵來吸引兒子在家裏用餐,當時一起做菜的時候。
竹說:我子宮切除後,現在面臨更年期,莫名其妙的煩臊、憂鬱及悲傷。
梅問:為什麼要切除子宮?
長了壞東西,反正又不生小孩了嘛,而且子宮留著也麻煩。
子宮是和內分泌有關的,不生小孩也沒必要割除…
你是不知道現在醫生要要業績,當初也沒多考慮就做了摘除手術。
梅說:我覺得女人因有子宮才能稱之為高等動物,你現在完了,跟男人一樣低等了。
竹:什麼高等低等,你不婚,就把男人都說的那麼糟。
竹的先生是獨子,家中三位大姑每個人都可以對她呼來喚去,她要不是有生這兒子,母憑子貴,才奠定了在家中女主人的地位。竹是”傳統”支持者,根深柢固男尊女卑的觀念,因此即便是中年的自己,也仍困在年輕想要逃離原生家庭不幸的自己所編織的網裏。
竹並不滿意今天的聚會,自己顯然無法讓大家都聽她發號施令,她無意動筷子,藉口要抽菸,個人走往餐廳的陽台走去。望著海,夾著點燃的菸:
想起了多年前一次的過年前夕和先生大吵後,竹氣的走到陽台邊,點了一根菸,又順便把衣服給晾了,她萬萬沒想到,父子三人把她給丟包了,就全往台南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在北部,那一年她去找不喜歡過年的梅,梅很早就不回家過年,她選擇跟傳統說不!多年來過年過節總要在親戚面前交待自己未婚的理由,令梅十分的厭煩。竹很希望自己可以像梅這樣的勇敢,擺脫束縛。漸漸地,竹把重心移到信仰上,在這兒她找到被需要位子及更多的成就感,看到比自己更可憐的教友,她反而更有同情心,讓自己更清楚意識到自己並不是最糟的人。這時竹由陽台走回來,東張西望了一番,指間還有煙味,並坐回自己的位子,對著大家說:等一下吃完飯,我們一起去海邊走走好嗎?
日落時分,梅和竹在海邊望著天空的晚霞
你真的有憂鬱症?
是的,醫生是這麼診斷
不繼續接受治療?
每回去就是要拿一堆藥回,來西藥是很傷身體的,我不想吃,我的一本尊會幫我,只要每天頌經就可以了
梅有點不耐煩的回著:其實我真的受不了你的易怒的情緒,好比上回我去你家,我就感到你的攻擊性很強,你喜歡在你先生面前貶抑我,令我看到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你。這回,大家就取個中點站碰面,起先你也答應了,路況不熟可以理解,當我們說你遲到,你馬上變臉,你是不是要考慮再去醫院複診?
竹又不耐煩的點了一支菸:哎呀,你不要以為你什麼都懂好不好,你又沒結過婚,也沒有小孩,我遇到的困難太多,也不是醫生就可以幫忙我的。
前陣子,我聽到家族的人對你的一意孤行的作法,頗有微詞。
因為我父親的喪禮那件事?
竹氣沖沖的解釋她為何堅持用自己的信仰辦理父親的喪葬,並和姑姑及叔叔們之間的爭執…
難道你沒有發現除了你的同修可以和你處得來,家人和朋友一個個的遠離你?
這時兩人的對話停了,竹本想利用見見老朋友來讓自己分散注意力,沒想到似乎還是無法找新的重心,或許她是應該考慮不要逃避回去醫院複診,待有能力管理好自己情緒,再來面對生活的挑戰。
梅心裏明白,性格左右人的思維,有時轉念就會有不同的態度,而態度決定一個人的格局;眼見夜幕低垂,星光自落日中接手夜空,萬物不久將浸淫在黑暗裏,這己不是第一回梅冷血的決定把朋友踢出自己的未來,竹和布小姐一樣,她最終需要專業醫生才能幫助她渡過這一段,而梅即將會在竹未來的生活中缺席。
面對不同生活挑戰及各種階段的人生,無獨有偶的是這四位同學認識及再相遇都是單身的狀態,而且各自有自己的生活經驗。二位(竹&菊)己婚因為離婚喪偶的際遇又回到單身,二位(梅&蘭)由於堅持及逃避一生未婚,但也令沒有走過婚姻的她們早早學習如何一個人的生活;出生在台灣戒嚴時代的她們,成長時經歷了傳統社會轉型快速的工商時代;當時天天一早要立正唱國歌參加升旗典禮的中學生,如今
蔣公銅像早己被撤除在她們生活的空間裏,然原生父母的婚姻關係郤如胎記般的印在她們的腦海裏跟著穿梭到二十一世紀來,邁入不惑之年後,菊選擇當一個快樂的外婆,竹選擇在一些不幸的教友身上找到救贖,沒有耐心的梅決定和孤單好好相處。或許遇見什麼人,不是自己可以選擇,但要經營一段關係則如同命運有自主決定的可能。那一場聚會後,明白了青春時的自己早己遠離,遙遙地如星光一樣掛在靜默的夜空中並昏滅不明的消失在銀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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